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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宝玉,女宝玉?——《红楼梦》影视剧中的贾宝玉形象漫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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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定“红楼梦讲堂”第九期特约嘉宾:中国红楼梦学会执行秘书长何卫国副研究员。他为大家带来的题目是“男宝玉,女宝玉?——《红楼梦》影视剧中的贾宝玉形象漫谈”,现将文稿第三期展现给大家共同品鉴。 三、“情痴”贾宝玉 《红楼梦》中贾宝玉除了阴柔美的外形,还具有什么性格?其核心可以用两个字概括“情痴”,此“情”...
正定“红楼梦讲堂”第九期特约嘉宾:中国红楼梦学会执行秘书长何卫国副研究员。他为大家带来的题目是“男宝玉,女宝玉?——《红楼梦》影视剧中的贾宝玉形象漫谈”,现将文稿第三期展现给大家共同品鉴。 三、“情痴”贾宝玉 《红楼梦》中贾宝玉除了阴柔美的外形,还具有什么性格?其核心可以用两个字概括“情痴”,此“情”既包括爱情,也包含亲情、友情,及爱他人之情。 作者对这一主人翁赋予了一个口含通灵宝玉而降生的神话,使世俗人认为这是一种天赋的贞祥。另一方面也无异于告诉聪明的读者,说这少年生来就有一种被时代困扼的灾害象征。其次,作者又记述他周岁时取脂粉钗环的故事,在父亲眼中就被认为生就的淫魔色鬼;但也有人把这解释成一种清明灵秀的秉赋。 《红楼梦》在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借贾雨村之口,说明贾宝玉是“正邪两赋”之人。他既不是仁人君子,也不是大凶大恶之人,“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这种人“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宝玉恰恰生于诗书簪缨之族,从这个意义上,宝玉正是“情痴情种”。有不少天资俊异、个性顽强却又抵触现实、憎恨环境的人,既不愿充当顺从的臣子,也不愿意成为“逆子”,就只有成为“善”、“恶”范畴以外的异常人物、浪子天才。历史上许多的高人逸士、情痴情种,都由于不安于生活的“太平无为”,不甘于被“庸夫驱使”,这才演出供人咏叹的人生悲剧。而“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的贾宝玉也正是其中之一。贾宝玉是作者笔下最富自己主观色彩的人物。 另外,在第三回“宝黛初见”时,作者又以两首《西江月》介绍宝玉: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效此儿形状。 这两首词用似贬实褒、寓褒于贬的手法揭示了贾宝玉的性格。宝玉“行为偏僻性乖张”,他否认传统的人生道路,厌恶“须眉浊物”,尊重并怜惜那些“水做的骨肉”般的女子。在传统观念中,宝玉自然是“无能第一”“不肖无双”了。他既不能走仕途经济,像其祖先那样“文死谏”、“武死战”,做个贤臣良相;也不能光宗耀祖,或者治家理财撑起家业,因此“于国于家无望”。在第五回“太虚幻境”中,警幻仙姑又认定宝玉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这种“淫”,非皮肤滥淫,而是“意淫”,“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不论是“情痴情种”,“行为偏僻性乖张”,还是“意淫”,都指向宝玉是有情之人。 宝玉的“情”,不仅仅指向爱情,更不仅限于宝黛爱情。但红楼改编从红楼戏开始,就往往将宝玉之情理解为爱情甚至是风流多情。如仲振奎《红楼梦传奇》最终让宝玉将黛玉与晴雯二美并收,“一家眷属升天去,小妇芙蓉妇绛珠”。吴兰徵《绛蘅秋》也重点体现宝玉的多情,特别在处理宝玉与袭人、宝钗、金钏儿、蒋玉菡等人的关系时,也和其它红楼戏一样,仅体现他的风流多情,而忽略了其性情的另一面,显得低俗化。红楼梦子弟书在保留宝玉“多情”的同时也加上了世俗化色彩。比如《椿龄画蔷》中作者浓墨重写宝玉对龄官独自一人在地上反复书写“蔷”字的不解与心疼。“那女子浑然湿透全然不知。只见他乌云好似方才挽,粉面犹如汗淋漓。身上的纱衣全贴了肉,露出了那姣腻洁白的嫩肤皮。”这就显得特别低俗。即使是宝玉对黛玉的关心、爱慕也被世俗化了,他们的爱情也越来越家常化。子弟书对于宝黛亲密无间、无拘无束的小儿女情态尤为青睐。比如《双玉埋红》即描写了宝黛在沁芳亭畔葬花,共读《西厢记》的温馨与和谐的场景,其中两位主人公在一来一去,一退一进中,表现得亲昵随便、无拘无束。作者更乐意表现宝黛作为普通男女情感升温的过程,而并无太多兴趣表现他们互为知己的情感关系。 早期《红楼梦》电影也主要体现宝玉多情的形象。梅兰芳《黛玉葬花》虽然是一出以黛玉为主的“旦角”戏,但剧中通过茗烟献书、宝玉喜书,表现宝玉对《西厢记》等书籍的喜爱,传达宝黛对情的追求。复旦版的宝玉是“假作疯癫,惯向姐儿堆里厮混的贾宝玉”。孔雀版中的宝玉也“多情”,但这种多情限定为对黛玉的痴情。华影版的宝玉是:“天赋给他一只最讨女人欢喜的面孔,又给他最喜欢同女人缠七粘三的脾气,于是荣国府里的小姐、丫头都被他搅得如痴如狂,不知造成了多少甜、酸、苦、辣的风流韵事。”这种对宝玉的定位明显很片面。袁美云对于宝玉这一角色是有所顾虑的,她说:“抱着一颗畏惧的心来接受贾宝玉这个角色,我知道这是从影以来从未有过的尝试,虽然我曾经在化身姑娘里演出过,可是事实上这情形和过去是绝对不同的,因为贾宝玉是一位众目共赏的情种,有独特的个性,现在戏已经拍完了,成绩怎样还待各界指教。”袁美云把握了宝玉“情种”的个性加以饰演,表演非常投入,“哭灵”一段太过投入而哭得晕了过去,哭得旁人也为之泪下。“袁美云的贾宝玉演来入木三分,因她那种潇洒风度,十足是个公子哥儿”样。 1949年以后,《红楼梦》电影的主阵地转移到了香港。香港红楼电影也主要体现宝玉对黛玉的痴情,部分电影还表现了宝玉对晴雯、金钏的爱情,其中突出者是《情僧偷到潇湘馆》。在小说中,“从此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改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从这个角度来看,《红楼梦》主要演绎了情僧宝玉的心路历程。粤剧《情僧偷到潇湘馆》围绕“情”字作戏,全剧共分《赏花失通灵》、《探病起酸风》、《惊知婚变》、《宝钗探病骗婚》、《拜堂逃婚》、《宝玉怨婚》、《黛玉归天》和《偷祭潇湘》八场,塑造了宝玉的“情僧”形象。在该剧中,何非凡饰演的宝玉一身袈裟来潇湘馆祭奠黛玉,遁入空门仍满怀深情,这一场景使宝玉的痴情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1962年越剧版编剧徐进也突出写宝玉的痴情,并将宝玉设定为“莽”玉,使其“莽得那么可爱,那么真”,尤以“紫鹃试玉”为典型。而在“宝玉哭灵”中,更以宝玉“问紫鹃”、“被骗”的经典唱词:“你已是无瑕白玉遭泥陷,我岂能一股清流随俗波。从今后你长恨孤眠在地下,我怨种愁根永不拔。人间难栽连理枝,我和你世外去结并蒂花”,将一个痴情男儿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受其影响的其它香港版中的宝玉形象,同样专注于宝玉的痴情,比如,林青霞饰演的宝玉,仪态雍容,风度潇洒,表演细腻,尤以“婚变”一场最为真切感人。 然而,宝玉不是一般意义的“情痴情种”。宝玉之“情”,并不仅仅指爱情。徐瀛在《红楼梦赞·贾宝玉赞》中说: 宝玉之情,人情也,为天地古今男女所共有之情,为天地古今男女所不能尽之情。天地古今男女所不能尽之情,而适宝玉为林黛玉心中目中、意中念中、谈笑中、哭泣中、幽思梦魂中、生生死死中徘恻缠绵固结莫解之情,此为天地古今男女之至情。……读花人曰:宝玉圣之情者也。 所谓“至情”、“尽情”、“圣之情者”,皆是指宝玉之情并非一般男女之情。宝玉之情,有对黛玉的痴情,有对女儿的尊重怜爱之情,有对一切生命的珍惜之情。宝玉的“情”,是一种以“情”至上的审美的、哲理的、理性的人生态度。宝玉“不但以情待有情之人,即使是无情非情之人之物之事,亦同以此真情至情待之!”《红楼梦》电影限于篇幅与表现手段,几乎不可能展现宝玉的这份“情”,于是都集中于宝玉待黛玉之“痴情”。这也是《红楼梦》电影改编的无奈选择。 1989电影版与各版电视连续剧《红楼梦》中宝玉最显著的特征也是对黛玉的痴情,抽取了这一特征则不成其为宝玉;但显然,由于连续剧容量的增加,宝玉形象显得更为复杂与丰满。 如87版电视剧的宝玉形象:宝玉有对黛玉的挚爱,有对被欺压凌辱的女奴和受封建礼教吞噬的贵族女子的同情与怜惜,有对科举制度的反抗,对仕途经济繁文褥节的厌恶。编剧特别重视社会不公对宝玉的触动,结尾处别出心裁地将宝玉化妆成满脸胡子拉碴的男子。这似乎破坏了宝玉在人们心中的美好形象,但当宝玉经历了世事沧桑,亲眼目睹了史湘云等人的惨状,如果还保留着光彩照人的形象,似乎有些不合常理。贾宝玉最终了却尘缘,“身上披着一件大红猩猩毡衣”,“飘然而去”。 相比影视剧,《红楼梦》戏曲作品中的宝玉形象可能更有个性。如黄梅戏《红楼梦》,同样是写宝黛爱情,但重点表现的是宝玉的性格和命运。宝玉不仅是宝黛爱情的主人公,也是整个故事的叙述者;宝玉不仅是宝黛爱情悲剧的承受者,也是封建家庭和社会的批判者。龙江剧《荒唐宝玉》则避开了宝黛爱情主线,围绕宝玉的“荒唐”性情展开。剧作者将原著中宝玉的“荒唐”事件集中起来,展开戏剧冲突,刻画人物形象。宝玉的“荒唐”表现在追求爱情婚姻自主,反对摆脱封建等级制和家长制的禁锢,向往个性解放,这显然是一个全新的宝玉形象。 脂批称贾宝玉为“今古未有之一人”,因而在荧幕上要再现这个“第一人”是非常困难的,剧作家陈西汀曾说:“关于《红楼梦》,我曾写过几个戏,就是没写宝黛。并非不想写,而是因为这是两位至情的青年诗人,是曹雪芹毕生心血所凝铸,他们的真性情,真风貌,并非容易体察和把握。写起来不易,演起来也难。”饰演宝玉较之饰演黛玉,难度更大。1927年哀梨在评红楼戏时也有类似的看法:“这个贾宝玉,无论男伶女伶去饰,总不免现出他的呆笨、浮滑、伧俗、浅陋出来。”纵观诸多红楼改编作品,宝玉形象成功者确实不多,正如民国影评人新眉所说,非得“具有经验及文学之事”者,才能饰演贾宝玉。然而,电影界很难有“此二美并具之人材”,“而文学优长者”对于红楼演员尤其重要,唯其懂“文学”,才能读懂读透《红楼梦》,从而深深体会剧中人物的性情与心境,恰当把握剧中人物的语言、动作和表情。 越剧版宝玉的饰演者徐玉兰回忆自己研读《红楼梦》小说的经历:刚好这个时候我随团到苏联演出,就利用旅途往返一个月的时间,在车厢里抱着书通读了四遍,这为我扮演贾宝玉这个人物,为我掌握人物性格分寸、表现人物情感层次打下了厚实的基础。 徐玉兰的成功不仅得益于她丰富的越剧表演经验,还得益于她熟悉《红楼梦》。为了演好宝玉,她“通读了四遍”《红楼梦》,“吃透”了宝玉形象。如果演员只是干巴巴地背台词,想要扮演好宝玉,一定是痴人说梦。 结语 贾宝玉最后的归宿是什么?好像除了“出走”,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第一、小说中多次暗示,宝玉说,“你死了,我去当和尚”。这要做和尚的谶语,是否预示着宝玉后来的出家呢? 第二、宝玉本就是仙界的神瑛侍者,历劫完成,自然回到天上,逍遥尘世外。所以一僧一道将他带回太虚幻境。 小说第119回,宝玉参加科举考试后没有回家,就失踪了,家里派人找也找不到。尽管他中了“第七名举人”,却杳无音信。到第120回写在外地的贾政: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向贾政倒身下拜。……贾政才要还揖,迎面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宝玉。……宝玉未及回言,只见船头上来了两人,一僧一道,夹住宝玉说道:“俗缘已毕,还不快走。”说着,三个人飘然登岸而去。……只听见他们三人口中不知是哪个作歌曰: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那么,宝玉的最终归宿在哪里呢?我很赞同王昆仑先生对宝玉最后归宿的观点,宝玉的出走和黛玉之死是构成悲剧的一个不可分的整体。如果分别来看,黛玉之死是为了恋爱的失败,宝玉出走却是出于整个人生之幻灭。黛玉死,才能说明她对于现世人生之执着,而宝玉出家才说明他对于现世人生之厌倦。黛玉之死,为了解脱自己的痛苦,宝玉出家是为了不再忍受他对人间的悲愤。一个是被迫无奈而就死,一个是有意去寻求解脱。所以,宝玉最后抛弃以世人为主的现实尘世,投奔以自己为主的空想世界而去。 在2010新版电视剧最后一集看到,宝玉在船头拜别父亲,与一僧一道踏雪而去。又或是87版,身上披着那件大红猩猩毡衣的宝玉,独自在雪地上越走越远,衣衫褴褛,背影孤独而凄凉。是不是看到这些镜头,我们的眼眶是湿润的,那说明我们理解了他的选择与决绝。 值此正定“红楼梦讲堂”第九期何卫国副研究员的文稿“男宝玉,女宝玉?——《红楼梦》影视剧中的贾宝玉形象漫谈”已连载结束,感谢大家的关注与支持! 国庆节快乐 —— Happy National Da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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