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葵(心理学博士,中国科学院心理所副研究员,二级心理咨询师)
校园欺凌被定义成学生一方(个体或群体)单次或多次蓄意或恶意通过肢体、语言及网络等手段实施欺凌、侮辱,造成另一方(个体或群体)身体伤害、财产损失或精神损害等的事件。校园欺凌的形式有很多,不仅仅是我们所知的打、踢、抢夺他人财物,这类欺凌被称为身体欺凌。...
作者:王葵(心理学博士,中国科学院心理所副研究员,二级心理咨询师)
校园欺凌被定义成学生一方(个体或群体)单次或多次蓄意或恶意通过肢体、语言及网络等手段实施欺凌、侮辱,造成另一方(个体或群体)身体伤害、财产损失或精神损害等的事件。校园欺凌的形式有很多,不仅仅是我们所知的打、踢、抢夺他人财物,这类欺凌被称为身体欺凌。此外,还有两类常见的欺凌:一类是言语欺凌,如威胁、取笑或取侮辱性的外号等;另一类是关系欺凌,以伤害他人的社交关系为目标,例如排挤他人或者故意散布谣言等。
随着网络的发达和社交媒体的兴起,校园欺凌似乎更容易发生,对个体的影响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持久。对欺凌下一个定义似乎并不难,然而这具体操作中,一些行为的性质还是不那么容易界定,比如几个小学一年级的小男孩拿着扫把和拖把笑着闹着追另一个男同学,追的同学非常兴奋,没有恶意,只是觉得好玩,但是被追的同学可能就不一定觉得好玩,尤其是总是被迫扮演“被追”角色的同学。
当欺凌发生时,成年人常常感到不解,为什么被欺凌的孩子不告诉成年人,不告诉老师或者家长,他们为什么不积极求助,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
被欺凌者的心理是一个很值得学校和教师关注的现象。被欺凌者的特点往往是某一方面被知觉成处于“弱势”地位,比如不善社交,被孤立,老师不喜欢,体格弱小,太胖或者太瘦,被认定不会还手,低自尊等。注意这些都是相对而非绝对的概念,不少孩子可能都符合这样的条件。需要注意,哪怕一个孩子可能符合这些条件中的一条或者几条,也并不意味着这个孩子一定会被欺凌。网络上会出现“某个女生因为太好看而被欺凌”,这个说法是片面的。如果这个女生长得好看,朋友又多,受到老师的关注也多,那么她是不太可能被欺凌的。
被欺凌者往往也知道自己有这些“弱项”,这导致他们可能错误地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比如,认为自己之所以被欺凌是因为自己不招人喜欢,不够强壮,人际关系差,或者是自己不小心招惹谁了。他们并非完全不想求助,之所以选择性地不向学校、老师和家长报告自己的状况,往往是因为没有百分之百的信心,认为学校或者老师会帮助自己,认为家长会同情、帮助自己而非责怪自己。
成年人在处理孩子被欺凌的过程中,需要给予被欺凌者百分之百确定的信息,被欺凌不是他的错,错误在于欺凌者。避免直接说“如果你……,那么他们怎么会欺负你呢”这类的话。这类语言本身,其实暗含了被欺凌者对于欺凌行为的责任。
欺凌对于被欺凌者的影响显而易见的,这种行为破坏了他们的安全感,损害他们的自我认知。他们会体验到极端的无助感和深深的孤独感;更容易自我怀疑,出现抑郁或者焦虑等情绪问题;突然开始暴食(通常是用来应对自己的不良情绪);主动中断和朋友的联系,回避社交,感受到生活无趣,甚至产生自杀的想法。欺凌行为终止之后,遗憾的是这些负面影响不会随之而消失。
事实上,他们可能带着这些没有解决的问题慢慢变成成年人,被欺凌的经历可能还会时不时浮现出来刺痛他们的内心。他们的学业也可能受到影响,不再愿意参与学校活动,更可能逃学或者辍学。对于青少年这段宝贵的受教育时机而言,离开学校对他们的影响大概率是终身的。少量被欺凌的孩子可能铤而走险。在美国,校园枪击案青少年主犯中往往有被欺凌的经历,他们行凶的想法一方面是让“坏人”受到惩罚,另一方面是在向世界宣告“你们要为之前轻视我们的行为负责”,从而获得一种公平感和恢复名誉的感觉。
欺凌者往往也不限于很多成年人想象的那种“问题少年”。青少年群体中的社会地位,成年人不一定看得懂。一些行为“出格”的孩子在这个群体中反而有比较高的社会地位。一些不受欢迎的青少年,为了“获得”自己的社会地位,从而选择欺凌行为为自己“立威”;另一类欺凌者要隐蔽的多,有可能是学业表现优异的学生,有可能人际关系不错朋友不少的学生。他们欺凌的目的是要用“运用”或者“检验”一下自己的“社会影响”,也未必能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欺凌。总之,需要注意欺凌者往往在某些方面具有优势。欺凌很少发生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
当欺凌发生的时候,我们常常会担心被欺凌者会有“创伤”——这确实需要担心。事实上,欺凌不仅对被欺凌者的身心健康造成伤害,对欺凌者的发展同样有不良的影响。如果自己的孩子卷入欺凌,若不是被欺凌的一方,而是主动欺凌的一方,家长也切莫因此感到庆幸,觉得孩子以后不会“被欺负”了。青少年时期欺凌者更容易辍学;成年后的他们更容易酗酒,更容易卷入打架斗殴事件,包括家暴。儿童期的霸凌者在青少年期更可能变成青少年犯,且更可能在成人期犯重罪。有国外的研究发现,六年级时被老师标记为“霸凌者”的男孩,24岁时有约65%的人因犯重罪而被判死刑。因此,欺凌与被欺凌,从长远来看,对孩子都有伤害。
欺凌者和被欺凌者的身份,不是恒定的,有时候二者的身份甚至会互换。国外一项为期一年的追踪了276个孩子,发现35个在6年级被认为是“欺凌者”的儿童中,七年级时有2个变成了被欺凌者,还有9个变成了既非欺凌者也非被欺凌者,另外24个还是欺凌者。六年级时被研究人员标记为被欺凌者的27个孩子中,在七年级时有1个变成了欺凌者,9个变成了既非欺凌者也非被欺凌者,16个依然是被欺凌者。还有时候,一个孩子可能既是欺凌者,也是被欺凌者。
欺凌之所以隐蔽,主要是学校、老师和家长往往看不到这样的行为。但是,一些行为或者现象还是可以为细心的家长或者老师提供线索,表明孩子可能面临被欺凌,比如孩子身上有难以解释的伤痕,衣服或者财物总是丢;突然睡眠不好甚至做噩梦惊醒;学习成绩突然下降,找各种理由不去学校;突然不愿意联系朋友甚至回避社交;感觉无助,责怪自己没用等。对于孩子可能是霸凌者的线索包括与爱欺凌的同学成为朋友;攻击性增强;拥有家长不曾给的金钱或者财物等。家长需要对这些细微的变化和孩子的情绪状态敏感。
欺凌并不隐蔽,大多数欺凌并不是发生在校园里安静无人的角落。当欺凌发生时,旁观者的做法特别重要。在学校里,尤其是教室里,当欺凌发生时如果有个旁观者能够说一声“嘿,XXX(欺凌者的名字),您在干什么”,这个简单的举动就非常可能有效制止欺凌行为。在学校外,当知道有同学被欺凌的时候,在学生自己判断自己不能制止的情况下,需要知道自己有义务要立刻向学校和老师报告。这种行为不是“打小报告”,不仅是在帮助被欺凌者,也帮助欺凌者不要在这条黑暗的路上越走越远。如果不采取行动,这些旁观者并不会真的因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免于受到影响。根据班杜拉的社会学习理论,当欺凌事件发生的时候,站在旁边的孩子的心理也会悄悄发生变化。一些孩子可能学会了用欺凌来解决问题;另一些孩子内在的安全感会被打破。
对于学校管理层或者老师来说,我不鼓励您去假设本校或者本班中没有欺凌行为,不存在欺凌者或被欺凌者。正相反,我鼓励您去假设这种行为存在或者有可能会存在。攻击行为在脊椎动物中普遍存在,从鱼类到人类。去年夏天我们一家在小河里捞了上百条小鱼养在一个鱼缸里,野生鱼比金鱼好养得多。然而,哪怕我们正常喂食,最后也只剩下一条安静的大鱼——它吃掉了其他所有的小鱼。心理学的鼻祖弗洛伊德甚至把攻击视作人类本能的一个部分,对此我们可以理解每个人都会攻击,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只是攻击方式、程度和频率。
大多数青少年已经拥有了和成年人差不多的力量,但是他们大脑的成熟要晚一些。从认知的层面,他们更难控制自己的冲动行为,更难意识到冲动行为的后果,更喜欢美化冲动;从情绪的层面,他们共情能力更差,去体会对方的感受的能力更低一点;从行为层面上看,他们更容易模仿,而今天的电视、电影和游戏中,攻击是一个不变的主题,常常被高度美化成英雄主义。因此,青少年中的攻击,不太可能比成年人中更少。从新闻中我们也不难发现,青少年犯罪的残暴性,往往会击穿很多人对“孩子”的认知底线。
美国国家教育统计中心2019年的数据表明,大约有五分之一的12-18岁的青少年会受欺凌,在女孩子中这个数据甚至可以达到四分之一。为了防止或者应对欺凌,个人认为,主题班会是很好的形式。可以和同学们交流什么是欺凌;明确强调本班对于欺凌行为零容忍。明确讨论当欺凌发生的时候,在不同的情境中被欺凌者和旁观者应该怎么做。学校还可以多开展集体活动,给同学们创造更多彼此了解的机会——友谊总是在交流中产生。青少年的学业普遍比较重,大多数大城市孩子课间没有去操场交流的机会,事实上他们虽然成天在一起,能够一起交流的时候并不多,尤其是内向的孩子。全班同学一起开展球类比赛,或者一起去户外徒步,共同拼搏或者一同跋山涉水的经历也能拉近同学们之间的距离,增进同学们之间的相互了解。班级内的所有集体活动中应重视的参与机会的平等,而非比赛的名次或者个人的天赋。通过集体活动,鼓励同学多去看彼此的优点,同时也不要过分担心自己的缺点和不足,毕竟每个人都有缺点。
来源: 光明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