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秦言言
原创文章
“妹妹，你在这干什么呀？”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我头顶上方传来。
我吓了一跳，此时我在洗手池弯着腰，一边洗手一边想心事，完全没有注意有陌生人出现。
我抬头，从镜子里瞥见她在我身后，笑到满脸堆起褶子。
我没想很多，答: “当然是找工作。”
我继续洗手，对着...
撰文｜秦言言
原创文章
“妹妹，你在这干什么呀？”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我头顶上方传来。
我吓了一跳，此时我在洗手池弯着腰，一边洗手一边想心事，完全没有注意有陌生人出现。
我抬头，从镜子里瞥见她在我身后，笑到满脸堆起褶子。
我没想很多，答: “当然是找工作。”
我继续洗手，对着镜子左瞧瞧，右瞅瞅，平日臭美习惯了。
这女人说要加我微信，我想都没想，拿出手机来扫。
她一直跟我套近乎，说干家政好累哦，要帮我介绍工作，她老板就是开公司的。
但突然间，我觉得气场很不对！
她说话时鬼鬼祟祟的，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全身汗毛直竖！
这栋楼年代久远，久已失修，这里刚好是监控盲区。
她跟我距离太近了，满脸堆笑的样子，像电影里的老鸨。
我脑子迅速闪过人贩子来，新闻里一伙儿总在僻静处一闷棍把人打晕，用垃圾车拖走卖掉。
还不知道她是否有同伙，同伙又在哪里？
我脊背发冷，拔腿就跑，她在后面追: “妹妹，我真的不是坏人！”
我一口气跑出了这栋楼，直到身处街心，站在人头攒动的街道，我才松了一口气，一阵后怕！
好险，在家政公司门外，我被人贩子盯上了。
虽说这朗朗乾坤，世道清平，但总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作为权宜之计，我来家政公司摸底，前脚出中介的门，便出现了那惊险的一幕。
找工作先交培训费
时间倒退，一个小时前，我来了招聘软件上约的这个叫做“白领”的家政公司。
它位于破败写字楼，空间狭小，看起来寒酸，就是新闻报道里的骗子公司。负责招聘的安妮极度热情，招呼我坐下。
老板娘自称姓姚，她看了我一眼，眉毛一挑，扯高嗓门问: “以前做过没有？
我准备装老鸟，但终究还是实话说了: “我是新手。”
然后老姚就自顾自地聊上了，讲自己的艰辛创业史，年轻时一个人独身闯世界。
这个老姚满嘴跑火车，说话也没有逻辑。我不想听下去，悄悄跟安妮说: “我有事要先走。”
我起身往大门口走，老姚见势走过来，一改刚才盛气凌人的模样，陪笑道: “我这里很多单适合你的。我让小青给你安排一下？来，小青。”
接着我发现有个胖胖的姑娘坐在门口位置，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她就是老姚口中“从日本留学回国的小青”。
她招呼我坐下来，问我: “你想找什么样的雇主，有什么需求，包在我身上。”
我沉默不说话，老姚见缝插针地说: “以你的条件上单肯定没有问题，但是公司规定需要先交培训费3000块。”
说毕她居然拿出POS机：“你是支付宝还是微信支付？”
见我没有反应。她继续游说: “你在网上学几天就可以毕业接单，你很快能挣钱回本了。”
我还是不为所动，她显然有点急了: “你如果实在没有时间，可以先去雇主家上户，你在做家务的空隙抽时间学家政课，我现在把证书照常发给你。”
“三两天的网课能学什么呢？”我提出了疑问。
“至少你能应付雇主的面试。”接着她拿出一份“红头文件”，对我说: “这是政府规定，国家要求家政行业持证上岗，你看文件，有个证书傍身还是不一样的。”
我讪笑了一下，心想我看你是借着机会明目张胆地收费吧。在她期盼目光下，毫不客气表示我没钱。
她和小青异口同声地问: “那么，你身上有多少钱？”
我有点生气，敢情我今天不掏钱不让我走了吗？我立马往外走。
安妮跟在后面追: “3000块也不贵！我帮你介绍工作，你总是要付出嘛...”
我按下电梯按钮，在她目光注视下进入电梯，电梯门徐徐关闭，她还在喋喋不休: “哪有人找工作是不花钱的？”
无一例外，走访的家政公司都是要交3000块。
无一例外，都暗示你不交钱就找不到工作。那么如果我不参加付费课程培训呢？
免费培训来了
其实不止这家，我还去过别的家政公司，其中就有51家庭管家。
这是其中一家中介| 我与家政工作人员的对话
2021年10月18日，我如约来到51管家深圳分部面试，是一个名叫小军的小伙接待我。
20岁出头的小伙，一见面他开门见山问我: “你了解过这个职业吗？”
我有备而来“我的角色就是家庭服务师，为雇主解决一切家庭问题，类似国外的家庭管家吧。”
他微微笑表示赞同，说得很对。
他娓娓道来: “现代社会生活节奏快，职场人没时间打理自己的家务。所以才有家政这个行业，行业需求非常旺盛。但因为你是新手，需要参加专业培训。我们就有专门的培训学校，对外要收学费，但对自己员工免费，培训期10天。”
“我们培训期间包吃饭和住宿，所以是免费培训哦。”
“生活费要你先垫付，等到去雇主家上户，满一个月后，10天的吃住费用500块，会补贴给你，到时补发到你工资里。”
他再三确认: “你听懂了吗？”
我心凉了半截: “如果培训完，很不幸我没有被雇主挑走，一直没有上户的话，那就浪费了10天时间，根本不会有500块补贴，是吗？”
他立马打断我，连连说: “我要是雇主，我就立马选中你了，你真的太优秀了！”
他眨着清澈的眼睛望着我: “你这么年轻，条件这么好！根本不用等到培训结束，可能你第一天就会被雇主挑走了。”
看我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他瞬间丢出来一个“王炸”，我们51公司会跟员工签订劳动合同。
他表示政府现在正在大力扶持这种员工制。“我们不是一般的中介，出事了互相扯皮的那种。”
这招果然对我有效，因为“员工制”意味着员工会更有保障，51果然和其他中介公司不一样。
我同意参加培训，接下来填写了一份个人资料，拍了身份证留底，签订了一份培训协议。
翌日，我从南山区到龙华51管家，正式参加培训。这期间，我每天要花费100块。
开始培训之前，在第一堂课“破冰环节”时，讲师黄莉在讲台上眉飞色舞，要大姐们做自我介绍。
大姐们抛出了自己的疑惑：“老师，你确定培训结束后有单子吗？”“我都52岁了还有上单机会吗？”
黄莉笑容满面，一一打消了大家的疑问：“大家放心好了，家政行业急缺人，我保证肯定有单。”
家政公司割韭菜毫不手软
我每天跟一群大姐们一起上课。她们年纪大，课程不到十分钟，就传来打呼噜声。
培训课程也是很简单，上午理论讲解，下午实际操作。涉及菜品制作时，食材费用我们自掏腰包，这些成品就成了我们的午餐。
半个美食博主|我做的白菜豆腐瘦肉煲
清蒸鲈鱼|这道菜几乎不会失手
第一天培训“8字拖地”是最累的，因为要实战一整天。培训师胡晓梅是个小姑娘，从一线提拔上来的。我们在她指导下，站成一排，双脚分开站立，转动手腕，8字形旋转拖把。
完成之后，培训师反复往地上丢碎纸屑，就这么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地板被我们擦得光亮。当然一天下来也累得不行。
上培训课间，每堂课的老师都会卖力推销自家付费课程。比如王厨给我们上厨艺课时，就会有500块的“厨师进修班”。
我询问他具体怎么培训？他说交钱后，会给学员一本他写的书，还有做菜视频，回家自己研究。
黄莉给我们上收纳整理课，会推销私人“收纳整理师”课，还有育儿嫂班价值一万的“月嫂育儿”。
熨烫课程开始几分钟，就把我们晾在一边|卖课才是目的
我咨询了黄莉月嫂课的相关情况，因为我晓得这些都是政府免费培训。
后续黄莉逮住机会就跟我推销，不停追问: “你考虑得怎样？”
她诚恳表示: “51公司的月嫂课不一样，行业翘楚，现在不报名后面会涨价的。”
这期学员培训的最后一天。黄莉通知我们交38块，就可以拿到一本结业证书。黄莉唾沫横飞把证书夸得天花乱坠。
“拿这证书去别的中介能找工作吗？”面对大姐们的疑问，讲师黄莉连连说可以。
又到了拍照时间，黄莉站在中间C位，笑容满面引导大姐们合影，大家手举证书，笑得嘴巴合不拢。这些照片又成为公司新一波的宣传照。“看，我们人气多旺！”
我根本不信证书有啥用，38块钱喝奶茶不香吗。我犹豫中，黄莉不耐烦地说38块也不贵。我交了钱后立马反悔，说我不要证书了。
但黄莉却说：“你自己同意了要，退不了。”
最后果然浪费了38块，我没拿证书。有人拿着证书去别的家政公司，人家根本不认：“我们公司有自己的培训体系。”
至此每个求职者都看明白了，这证书就是糊弄人的，公司以培训的名义收培训费。
在51公司待了几天，发现找工作的人很多，隔两天就有新面孔出现，一大帮小伙子站在那里拖地。
虽然大家没有跟公司签订劳动协议，却每天自费来报到，统一LOGO的黄色T恤，颜色足够醒目，齐刷刷站成一排，是为了让来参观的人以为我们是“公司员工”，好大阵仗，够专业！
拖地这么简单的事，让搞一整天。有小伙抗议：“拖个地搞一整天，想累死我们吗？”结果把小姑娘气哭。
培训期间还不断有人来拍照，培训师还郑重其事强调：“领导来了， 大家好好表现！”
西装革履的那群人看着我们，露出满意的笑容，啧啧称叹，“不错，够专业！”然后对着我们一顿“咔咔咔”拍照。
每次被人围观拍照，我都在心里疑惑：这些人是潜在雇主，还是家政公司文宣部？反正不管我们在培训什么内容，都会来这么一帮人。
再看公司大厅里整面制作精良的企业宣传片。我瞬间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免费给公司拍宣传片吗？
好一个完美的闭环引流手段。
花了钱也找不到工作
由于我是新手，即使是“高端家庭”，往往也是6000左右的月薪。不过，我早有心理准备。
那天，我来了“阿托”家政公司。在大厅里，业务老师热情接待我，给我倒水，中午还留我吃饭。
大姐一边唾沫横飞地说着3900块钱的合伙人项目，劝说我交钱入股，一边跟我热情套近乎。
这时，一个名叫陈冲的老师看见我，她欣喜若狂地对我说: “我手里有个单，雇主是个老师，要找个英文老师，可以辅导小孩功课，你要接这个单吗？”
虽然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我保持礼貌性微笑: "可以。"
人事大姐见状，抓住机会对我说: “那你先交3000块，这样就能很快上单。”
我沉默不说话，她再三劝说，接着我开始诉苦。我表示自己实在是没钱，目前穷得叮当响，目前就想先找一份工作，还声情并茂地说等我赚钱了再回公司培训。
她眼见我不是那只待宰的羔羊，眼光淡下去，嘴角的笑容也消失。然后她拿出合同说: “至少500块服务费，服务期限一个月。”
然后我成为家政待岗大军中的一员。
近距离接触那些大姐们，也发现找工作的人大把大把，一茬又一茬，公司根本不缺人，因为公司每天都有一批新人进来。
对待萌新，家政工作人员都会夸你条件这么好，第一天就会被雇主挑走了之类的话。但事实上，上一期培训完的大姐们还没有找到工作呢。
而且雇主条件越来越高，要40岁以下，要会开车，要会英语，会辅导小朋友。恨不得保姆全能。
进了家政公司就是漫长的等待。如果运气不好，等两个月都有可能。
卷到最后就是，阿姨有单就上，在苛刻的雇主家忍气吞声，忍是因为培训费用、中介费用还没有赚回来。
等待上岗的姐妹们整天无所事事，聚在一起玩手机，时不时打听一下，姐妹你来自哪里。我还被那个交了一万块培训费的本科姐姐问过，“你学的什么专业？”
见我整天在公司没有上单，有个姐妹好心提醒我说: “你脸皮要厚一些，要整天跟在业务老师后面要，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否则哪有人派单给你？”
此时我终于明白，我所付出的金钱与享受的资源是成正比的。因为很多姐妹交了万把块学费，公司有资源基本上优先考虑到她们。
像我这种只交几百块的基本上就被晾在了一边，就是得到的资源也是很差的那种。
更惨的是，就算是交了钱也并不一定有单派给你。
我问过这些姐妹们，交了多少培训费，有人交了2000元，有人交了3000元，有人交5000元，有人交10000块...
有个本科女孩从武汉来深圳旅行，交了一万块学“金牌月嫂”，还是用信用卡套现的。现在她身上背负房贷，压力巨大。
我与圆圆的微信对话|很多人交了一笔钱，想着要回本
有个女孩23岁，去饭店打了2个月工，凑够5000块交了“早教课”培训费。她的资源比我好，去一个高端别墅家上户了，虽然干了一个月又被退回来。
还有一个广西大姐，今年52，她花费2200块参与了公司“育儿嫂”培训。但年纪大，看不懂那本育儿教材，经常逮住我问，我看见她就躲。
另外一个广东姐妹，今年28岁。她花了3900块参与了“公司合伙人”项目。只是听起来是合伙人而已。但小敏遭遇比我好，她好歹去一个高端别墅家庭上户了，虽然只干了一个月被退了。
还有一个姐姐，英语专八国外硕士，从前做过老师。她被家政公司外派到汕头上单了两次，但不顺利，遇到奇葩的雇主又回来了，现在家政公司待了2个月。
家政公司生活实录
作为家政公司的“产品”，雇主挑中一个人，中介就有钱进账。所以公司愿意养着我们这些活产品，每天提供早晚两顿饭。
但饭菜质量别提，饿不死人那种，就算是质量很差的饭菜，也不是经常供应。为了省成本，晚餐经常煮一大锅粥，每个人一碗，吃完就没有了。
家政公司提供吃住，提供的晚餐| 每人一碗粥
做饭的大姐曾在一线干了十年保姆，年纪大了退为后勤。她打一勺菜给你碗里，然后停下来，趾高气扬地说：“某些人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还挑单？有单就去，先赚了钱再说。”
大姐就差直接说：“你赶紧去上单，别整天赖在我这里吃饭了！”说毕象征性地给你碗里加一勺菜。
旁边拿着碗筷的人，手举半空，一声不吭，如果一个月都没有上户，下顿饭都不好意思来了。
吃不饱都是常态，我饭后都去便利店买瓶牛奶，实在忍不住花30块去吃份猪脚饭。
待上岗的大姐们，每天都按要求准时出现在家政公司，先换制服，业务老师会给大姐们拍美颜照片，发朋友圈做宣传，等待雇主挑选。
早上九点，家政公司做“抓钱舞”时间，音乐振奋人心，舞蹈千姿百态，完成后大家就在公司里到处晃荡，闲坐一整天。
公司有个大叔负责招生，他总喜欢拿摄像头对我，对着镜头洋洋得意地说：“这位是我们公司新来的大学生。”
他还煞有介事地问：“你一个大学生，为什么会来做保姆？”我朝他翻白眼，赶紧躲。
午饭后，会有一些“公开课培训”，也就是没交钱也能听。培训老师们也是做家政保姆出身，拥有一线实操经验，会教我们给Baby打襁褓、拆襁褓，都很简单。
某位业务老师曾在老家开过早餐店，现在教大家揉面包饺子。之后的成品就是午晚餐。
总之就是家务活培训，很磨时间。
大姐们只想着找工作，根本没有心思听，做面食也心不在焉，老师们天天讲自己也烦了，每天重复，最后和尚念经似的。
公司每天会安排一个人，轮流去帮做菜的大姐做饭。轮到我那天，我辗转找到了城中村的简陋厨房间。
我撸起袖子，一顿洗洗切切。虽然干得认真，但城中村的厨房实在太小，我都没法转身。我被大姐一顿批：“一看你就不是干活儿的！”
最后，她居然去跟业务老师反馈“她干活儿不麻利”等之类的话。
然后业务张姐找到我，劈头盖脸地骂：“我不管你以前是干啥的，做老板也好，富太太也罢，你来了这里，就给我乖乖做好家政业务！”
晚饭毕，大姐们回到宿舍，拥挤的过道堆满了各色行李，每个床位全部住了人。大姐们都百无聊赖地刷短视频，谁都不想说话。
有被客户退回的姐妹吐槽一下雇主的奇葩。姐妹们围在一起，时不时发表一下自己的感同身受。
那些没有上户的小姐姐们则焦急万分，心急如焚，身上背负贷款又不能走，留下来也不是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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